热风像吹风机砸脸
我去孟加拉,完全是一个误会。那天半夜订机票,昏昏沉沉,把“马尼拉”看成了“达卡”。等到电子邮件确认,我才意识到飞的是另一个方向。退票太贵,我心想反正也是南亚,去就去吧。飞机舱门一开,扑面而来的热风,像一台廉价吹风机直砸在脸上,不是温柔的微风,是实打实的热浪。我汗毛都立起来,像刚从蒸锅里出来。机场大厅昏黄的灯泡闪着微光,地砖有裂缝,空气里混着柴油味和湿布味。一个陌生男人用带口音的英语问我:“First time? Bangladesh?”我点点头,他咧嘴笑,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。我第一次感觉,这趟“误会”可能会有点意思。
机场像集市,司机像说书人
走出航站楼,噪音像一股潮水涌来。喇叭声此起彼伏,拖着长音,像小孩拉扯桌布不肯放手。空气混杂柴油、烤饼、汗水的味道。我拎着行李,鞋底踩在地砖上,感到粗糙、发热。出租车司机们蜂拥而至,像一群等客的麻雀,叽叽喳喳喊价。一个年纪大的司机拍我胳膊:“Good car, good air!”我笑着摇头,他又补一句:“No air, but cheap!”旁边一个小伙子插嘴:“His car, not good. Mine, fast!”最后,我选了那个年纪大的。他的车门像铁皮柜门,嘎吱一声才打开。车里铺着掉色的布套,空气里有一股霉味。他一路絮絮叨叨,讲着我听不懂的故事,手还时不时拍方向盘,就像个说书人。窗外路边的椰子树快速倒退,我心里忽然轻松了几分。
路烂得像洗衣板,建筑像拼装玩具
达卡街头第一天,我就体会到“混乱的秩序”。马路像是没修完的洗衣板,车子颠得我牙齿直打架。边上的建筑五颜六色,墙皮掉落,像临时会展中心的拼装板块。我停下脚步,一只瘦猫蹲在水果摊边,眼睛半眯,像个不急不缓的房东,默默看着行人。买水果时,一个小贩笑着对我说:“Banana, good banana, from village!”我摇头,他立刻把一根剥开递过来,动作快得像魔术。我迟疑地咬一口,甜得有点腻。他看我吃下去,脸上立刻舒展开来:“See, good! You like!”另一边,一个孩子跑来问:“You from China?”我点头,他举起大拇指:“China…big!”说完就跑开了,鞋底拍在地上的声音清脆。那一瞬间,我觉得自己像被街道接纳了一点点。
饭桌上被强行塞满
孟加拉人的热情,是你拒绝不了的。一次去一户人家做客,主妇把盘子一盘一盘端上来。米饭、咖喱、油炸小鱼,桌子都快放不下。我说已经够了,她却笑着用手势催我再吃。“Eat more, you thin!”她的英语简短直白。她的丈夫在一旁点头,递来一块饼。我的碗里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。那一刻,我像个无力反抗的孩子。墙角的风扇吱呀转动,吹出的风带着灰尘味。小孩趴在桌边偷看我,眼睛亮晶晶的。我硬着头皮多吃了几口,胃里沉甸甸的,却又有种奇怪的暖意。离开时,主妇硬塞给我一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芒果。“Gift, for you.”我提着那袋芒果走回去,感觉手里拎着的不只是水果。
旧表像一个时间守门人
在一个老市场,我遇见一个修表匠。他的摊位只有一张木桌和一把破椅子,桌面布满划痕。几十只旧表堆在一起,像一堆沉睡的虫子。我随口问了一句:“Work long time?”他抬头,笑容里夹着缺牙:“Forty year.”他递给我一只停摆的手表,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。“No work, but memory.”那表壳磨得模糊,玻璃上有裂纹。看着那只表,我忽然想起家里老抽屉里,也有一块坏掉的电子表。他低头继续摆弄螺丝刀,动作慢,却格外专注。周围的喧嚣在那一刻退开,只剩下他和那些滴答声曾经存在的影子。
光线像布匹一样晃动
有一次,我去了河边。夕阳低垂,水面映着金色,光线像一块被风吹起的布匹,在水面一晃一晃。岸边有人唱歌,声音嘶哑,却带着节奏感。空气里有湿草的味道,还有远处烧柴火的气息。我问身边的老人:“You come here every day?”他笑着说:“River is life. No river, no us.”这句话很轻,却像锤子敲在心上。我坐在石头上,看一群小孩跳进水里,扑通扑通的溅水声不断。那一刻,时光像被拉长,连蚊子在耳边嗡嗡响,我都觉得是背景乐。
偶遇的出租车哲学家
有一回打车,司机一路沉默,直到红灯时忽然转头:“You happy here?”我愣了一下,说:“Not easy, but okay.”他点点头,手指敲方向盘:“Life…always not easy. Easy is boring.”他头发乱糟糟,衬衫领子开着,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变形的银戒指。他说英语不多,但每个词都用力。我望着车窗外拥挤的街道,忽然笑了。他也笑,露出一排黄牙。车子再次启动,喇叭声混入风声里,我们都没再说话。
三个小建议
带口罩:空气里的灰尘和尾气,比你想象的重。
随身纸巾:街边食物诱人,但手上总是黏乎乎。
准备零钱:很多地方不给找零,大钞容易尴尬。
放下时钟感:这里的“十分钟”,可能是一小时。
敢于点头:哪怕听不懂,点头常常比拒绝更有用。
芒果味是最终的锚点
半年过去,我已经习惯了热风扑脸,习惯了鞋底踩在泥水里的感觉。可每次想到孟加拉,我记忆最深的,却不是风景,也不是街道,而是那一袋主妇硬塞给我的芒果。有一天我在达卡的小旅馆里,把最后一个芒果切开。果肉金黄,汁水顺着手指流下,黏黏的。我突然想到,当初如果没有那个“误会”的机票,我可能永远不会尝到这股味道。现在,我回到国内,偶尔在水果摊买到孟加拉芒果,都会愣一下。空气里浮起那股混合柴油和湿布的味道,耳边响起拖长的喇叭声。我知道,很多细节会慢慢淡去,但那袋芒果,永远是我半年生活的锚点。
